在加拿大
专栏/华裔家长Jasmine有话说 085开车去接孩子，路上听收音机。CBC新闻说，加拿大今年第一季度和第二季度人口几无增长，主要原因是非永久居民人数下降。第二季度，58,719名非永久居民离开加拿大，录下自1971年以来最大季度下降人数（疫情除外）。
秋季来临，车窗外树叶转红，作为七零后的我，内心起伏波动。这条起伏的波浪线恰好和我的人生曲线，以及我的故土——中国内地四十多年来的移民波浪线吻合。
有一种说法：内地的七零后赶上了中国近半个世纪巨变的所有阶段。这是真的。这巨变里，包括中国的移民史。
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岁，机缘巧合，见证了九十年代初美国驻华大使馆外面排队的人群。大部分是拿到美国大学offer的留学生，大部分是今天所说的“小镇做题家”。那些寒窗苦读的小地方青年赶上了好时候，竟能学费全免，远渡重洋，改写人生。虽然口袋里只能揣著四十美元，虽然出去就要打工挣伙食费和住宿费，可是怕什么？文革过来的国人，谁没吃过苦？
但是苦吃起来真的很具体。中餐馆里两头不见光，还要被厨房佬欺负。我的故人在一个星期天深夜，餐馆打烊时，被几个非裔劫匪把手铐在桌腿上，铐了一晚上。
劫匪“非我族类”，但厨房佬是如假包换的同胞。他们也是移民，来源一般有两种，一种是偷渡客，另一种是亲属移民。
亲属移民，其实才是西方国家里华人移民的主体。他们绝大多数来自大陆沿海地区。沿海地区才有海外关系，才有可能通过联姻和血缘一家家，一村村，搬到海外去。
我的两个前同事，一个是母亲再婚，嫁给同村一户人家的海外亲戚。这位母亲把自己的两个子女一起带出来。另一个则是姐姐嫁给一个移民，把父母移出来，父母再把几个小的孩子一起带出来。在海外虽然苦，在老家还不是一样苦，而且还赚不到钱。全家人一起到海外苦，是有希望积沙成塔，过上安定生活的。人活着，不就是为了这点盼头吗？
所以亲属移民永远方兴未艾。所以加拿大总理春节拜年都要说“恭喜发财”（请配粤语音），导致我觉得他问候的人里不包括说普通话的我。
说普通话的我，赶上的是世纪交接时的技术移民潮。我至今记得熬夜填妥的申请表格和加拿大签证官的问话：“你为什么想要移民加拿大？”
我的回答足够愚蠢：“因为加拿大的枫叶很美。”签证官听了，皱了一下眉。
为什么想移民？答案还不简单吗？想过更好的生活。你问所有的移民，都是这同一个答案。更好的生活，包括财务安全，人身保障，子女教育，自然环境。所以我的答案，也并不是假话。
但是光有环境，显然是不够的。尤其对“人上人”的精英们来说。
技术移民和亲属移民一样，也是扎扎实实吃了苦的。不管是哪个类别，突然空降到异国他乡，找专业工作都是难事。这里面，加拿大官僚体制的系统性脱节要负主要责任，就不展开说了。好在技术移民和亲属移民一样，最不怕的，也是吃苦。熬个十年八年，技术移民们终究本土化，安定了下来。
但是中国加入世贸以后御风而来的那拨精英移民，感觉大概不同。对他们来说，加拿大的枫叶再美，应该也是无法驱除内心寂寞的。
当然，我作为普通打工人，不宜揣测富人心态。但是大家都是人，富人兜里的钱，也魅不到我。相反，我对投资移民的进退两难深表同情。也是没办法啊。不移民，觉得资金不安全，孩子教育跟不上；移民，自己跌落云端，怎一个惆怅了得。于是只好当“空中飞人”，于是只好自嘲为“来温斯基”（来温哥华当司机）。
只不过，“进退两难”的机会可能都不再有了，“吃苦”的机会可能都不再有了。
新闻里，离开加拿大的非永久居民们，大部分一定是想留下来的吧。
美国H1B签证申请费暴涨到每年十万美元。那些闻此消息恐慌“跳机”的美国外籍打工人，更是生怕回不来了吧。
那扇四十多年前徐徐打开的窗口，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闭。
为什么要关闭？原因还用问吗？
我打开车窗，秋风吹来寒意。我的思绪飞到半空，俯瞰我们的小小地球。
个人史就是时代史，诚然。我们这一代人，不过是刚好赶上了这扇打开的窗口，就像近八十年前大陆那拨人，赶上了他们的那扇打开的窗口。
下一扇窗口什么时候才会打开？不知道。我只希望我能看到。
撰文：语冰
图片：Pexels
作者简介，湖南人，厂矿子弟，移加二十余年。两个孩子的母亲。重构写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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