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加拿大
星岛记者王婷报道十月伊始，多伦多气温骤降，夜间更一度跌至 1 度，环境部亦发出霜冻警告。在深叶遍地、寒风渐起之际，安大略省一群大专院校支援职工的罢工行动已进入第五个星期。他们力争的仅仅是不被恣意裁员，确保工作岗位不遭随意撤销。然而，他们面对的，却是安省大专院校资源步入萧萧寒冬的严峻局面。由于省府教育资助不足却又冻结学费上调、联邦政策导致国际学生锐减，院校原本赖以为生的经济命脉出现断崖式裂痕。目前安省大专院校已至少关闭 600 个项目，裁减逾 8,000 名员工，而大规模合并与撤销校区的举措仍陆续有来。在时局的转折点上，这群站在罢工前线的员工，正在竭力作最后一搏。他们的命运，牵动着安省大专院校及学生们未来的发展。
工会“善意”遭冷待 资方疑借力“架空”岗位
2025 年 8 月中旬，代表安省 24 间大专院校支援职工的安省公共服务雇员工会（OPSEU）举行电子投票，逾万名会员以 77% 的票数通过了罢工授权。工会主席当时形容结果为“历史性罢工授权”。而代表雇主一方的安省院校雇主委员会（CEC）则警告，工会对于薪资增加及工作保障等方面的诉求将令院校每年增加超过 9 亿元的成本，并批评“工会的要求极为过份”。双方为期三年的集体合同已于 9 月 1 日到期，亟待透过谈判再续合同。
惟至 9 月上旬，工会与雇主就集体合同的多轮协商仍未有定案；9 月 11 日，安省大专院校支援职工启动合法罢工，纠察线随之运作。工会成员在多间院校展开有限度罢工。在圣力嘉学院（Seneca College）纠察线参与罢工的资深员工王小姐接受《星岛新闻网》采访时透露，罢工初期，工会的立场倾向释出善意，“希望院校看到我们支援职工的价值”，冀藉罢工促成谈判，而非对学生造成过分阻碍。
王小姐指，工会行动初期仅将学生及职员进入学院的时间延后，或暂停个别服务。未料，学院方似乎将工会的“善意”解读为“学校觉得没有你们（支援员工）我们也 OK”，并转而使用管理层、兼职或外判员工“代工”来维持部分服务。持续的罢工未能对校方运作构成实质阻碍，反令工会耗用罢工基金面临压力。
安省省府调解员曾在 9 月 29 日主持为期三日的谈判，但工会通告称“毫无实质进展”。工会认为核心争拗点仍环绕在就业保障等条款。而院校方面在这一条款上无法妥协，反而指工会起初提出的两大诉求——三年内不要裁员，不要合并或关闭学校——为“毒丸条款”。吊诡的是，正是在这段不受《集体合同》监管的空窗期，学院方开始采取一系列重大行动，例如巴里市的乔治亚学院（Georgian College）已宣布关闭奥里利亚及 Muskoka／Bracebridge 的两个校区，并出售 Paris 校区。京士顿的圣罗伦斯学院（St. Lawrence College）已裁减逾百名支援人员及管理层，并关闭 Brockville 及 Cornwall 校区图书馆，以自助书籍售卖机取代技术员服务。
罢工期间，工会所希望的就业保障并无得到认可，反而发现学院方正利用这段时期随意进行院校重组和裁员。情势比工会能想像的要严重得多。受访的王小姐亦担心，校方正借此机会在各部门进行评估，“评估一个员工的缺失对学院有多大的影响，我们到底需不需要他回来”。她悲观预计，未来将会有“更多更多的职位流失”。
工会转守为攻 升级行动瘫痪校园
为应对校方的强硬姿态，踏入十月之后，工会开始采取“扩大集会”的行动，以争取更多关注和公众理解。工会分别在汉伯学院（Humber College）北校区和百年学院（Centennial College）Progressive 校区举行集会，大批示威者聚集校门 举牌抗议。10 月 7 日，康尼斯托加学院（Conestoga College）校方上午发布“紧急通知”，由于将有“大规模纠察”，滑铁卢 Doon 校区当天课程与活动全部暂停。10 月 9 日，百年学院指因罢工升级，线下课程临时改为线上教学；同日，TTC 公告 134 Progress 线路绕行学院巴士总站以避开人潮。自十月起，莫哈克学院（Mohawk，Fennell 校区）及 圣克莱尔学院（St. Clair，Windsor South 校区）亦公告课程与活动取消，员工居家办公。
不同受访者亦对《星岛》提及，部分学校的毕业典礼因此被迫延期；协助有特殊需要学生的服务亦无人处理；校园内的维护工作停滞，连打印机都无人维修；需要从事飞行培训的学生当前只能在模拟器内培训，无法进入真实的飞机实习；由于实验课的助教罢工，部分实验课亦被迫取消或推迟。
港人准移民受累 有学生获教师率领支持
对此，支援员工王小姐对《星岛》坦言，学生反应不一，有人不解，亦有人明言支持。
一名来自香港的受访者陈小姐 ，现时身兼乔治布朗学院（George Brown College）的支援人员和圣力嘉学院（Seneca College）的准学生。她对《星岛》表示，由于支援员工罢工，她无法及时取得成绩单（final transcript），以致无法向大学递交完整的博士学位申请资料。她强调，博士申请要求所有文件必须齐备，任何遗漏或延迟都可能导致申请不被审阅。虽然罢工影响了她的学业进程，但陈小姐指，她对同事的行动表示理解和支持，并认为他们“并没有阻止我”，因为她明白罢工背后的原因。陈小姐亦提及一名香港同事，因罢工导致他无法从人力资源部获得证明工作时数的《雇佣信》（Employment Letter），结果他目前仍在等待罢工结束，无法即时申请加拿大永久居留权。
尽管面临不便，许多学生仍对罢工表示支持。陈小姐指出，不少学生积极致信表达支持，甚至有“公平与社会正义学系”的教师带领学生亲身到纠察线，让学生了解罢工的意义。陈小姐指，自己感受到团结，认为当工会呼吁所有员工家属和学生参与时，许多人都愿意站出来表达支持。
陈小姐同时亦透露，在缺乏支援人员的情况下，许多校内服务和行政流程实际已停摆，但校方对此隐瞒或轻描淡写。当前，校方透过管理层和外包兼职的方式，维系个别服务。王小姐分析指，管理层介入支援人员的工作，或会导致工会支援人员的职位流失，因管理层并无加入工会，他们的工作保障甚至不如工会员工。
因此，工会取消之前两大被校方指为“毒丸”的条款之后，转而提出两项新的核心要求：一是“不得合约外判”（no contracting out），二是“管理层不得从事支援人员的工作”（no managers doing support staffs work）。然而，院校雇主委员会 CEC 再次采取强硬姿态，表明无法接受这两项要求，令谈判陷入僵局。
资方抛“保障”方案 仍拒绝让步“核心两不”
针对工会新提出的两项核心要求，院校雇主委员会于 9 月 28 日发出 M12 整体提案。提案强调，在“工作保障”方面，将微调受影响被裁员员工之回任权利，新增“科技变革条款”以提前告知与协商；并将于入职导览时给工会以 15 分钟简介。而就“外包”条款，院方认为原则上，若员工完成试用期，“不会因直接外包而被解雇”。若承包方提供“近似条件”，员工可选择赴任。留职外出年限由 1 年延长至 24 个月；期间可利用第 15.7.1 条之技能提升与学习资源；员工返校须提前 90 天书面告知，学院将依 15.4.3 条为之寻找合适职位。
院校雇主委员会不接受工会提出的两个“不可以”，他们强调，在国际生减少、学费冻涨与资助有限的背景下，必须保留运作弹性与跨角色协作。尽管 CEC 提出的整体方案涵盖薪酬、福利、假期和“科技变革”的缓冲机制，并在外判附录中加入了回任与培训安排，但工会亦认为，如果未能保护员工的就业岗位，最终的灵活与弹性只会令员工最先遭殃。
从数据上来看，工会所担心之事并非虚言。据悉今年年初时工会 OPSEU 代表约 2 万名职工，现时已减至约 1 万名。
资方“零让步”姿态 谈判桌“空凳”象征冷漠
参与罢工的职工亦观察到，院校雇主委员会在谈判中的手法有违常规协商——通常，当工会提出较高的要求时，其实期望对方能给出折衷的“反建议”（counter offer），但 CEC 却直接“走开”（walk away），拒绝任何让步，态度强硬。例如，当前对于“不得将合约外判”的要求，受访者理解，即使学院不同意百分百禁止，校方也理应提出缩小外判范围或比例的提议，但校方完全不提反建议，缺乏谈判意愿。有职员推测，此举可能源于学院高层向 CEC 施压，宁愿员工继续罢工，也不在上述关键点上退让。
王小姐指出，“就算做不到百分之百禁外包，也应该把范围、比例讲清楚，这才叫谈。但他们没有还价，就直接 walk away”。在她看来，对方像是告诉前线职员：“没你们我们也 OK”，令前线心寒。
王小姐更回忆，在 9 月 11 日（周四）正式罢工开始之前的两天仍是院校雇主委员会和工会的谈判日（full-day negotiation）。然而 CEC 很早就离开谈判桌，再也没有回来。他们清楚地知道工会将于 9 月 11 日罢工，但他们不关心。“他们直接离开了谈判桌，并没有想要和工会谈判。给人的感觉是，你想罢工就罢工吧”。
受访者陈小姐亦指出，“由罢工第一天开始，从四点开始等到十二点，雇主都没有出现过”。“我们全部得到的资料是透过媒体得到的，而不是从谈判桌上得到的。他们需要在谈判桌上谈，但他们根本就不去谈”。
王小姐接受《星岛》采访时提及，若学院发现透过罢工反而能节省开支，对于支援职工而言非常不利。由于支援人员并非教职员，罢工对学校的直接影响“没有那么的直观”，其冲击需要时间累积才会显现，可能要到罢工进入“八周、十周”后，学生才会逐渐感受到“不方便”。
惟王小姐忧虑，在罢工之影响尚未完全显现之时，支援职工可能已经“没有精力和时间”再继续抗争，因此当前工会面临的处境相当“残酷”。对上一次安省大专院校支援职工罢工，已是 14 年前的 2011 年，当时罢工持续了 19 日。当前，工会已动用罢工基金来维持罢工达四星期以上。
支援职务往往不如大学教师那般显眼，但却是院校校园运作最难替代的“隐形基建”。图书馆技术、学生服务、IT 维护、膳食、实验室安全……一旦外判被视为财政万灵药，或让第三方长期覆蓋这些岗位，公共服务的质素便可能在“灵活”之名下倒退。
王小姐本人原长期担任国际招生部与亚洲市场推广，惟今年初亦经历一次裁员。当时整个部门约二十多人被裁撤，其后，由于有工会的集体合约保障，她能依资历机制转做内部宣传，由对外招生变为内部推广，她感觉“我现在这个职位，可能还不如之前那个更能帮到学校”。她更总结现时大家都感到“没有人是安全的”。她更强调这场罢工“真的是最后求生的挣扎，这次不做，以后可能没有机会”。
因此受访者指出，当支援职工一轮轮被裁，受苦的最终会是学生——关键支援受限、实作能力与安全标准被稀释。“我希望更多的人理解为何我们要罢工，为何我们选在这个时机罢工”。
是工会策略失当？ 抑或省府隔岸观火渔翁得利？
《星岛》访问王小姐时问及，会否认为当前工会策略失当。王小姐指，工会最初提出“三年内不裁员、不合并或关闭校园”两大诉求时，其实工会内部亦有质疑，该些诉求并不切实际。而院校雇主委员会亦坚决反对并将之定性为“毒丸”（poison pills）式提案。然而，王小姐解释，工会核心目的并非单纯要求通过提案，而是希望借此向 CEC 施压，要求委员会与工会“站在同一阵线”，共同向省政府争取更多资金拨款，惟 CEC 似乎不愿合作。
受访者普遍理解学院当前“无钱”的困境，亦认为安省政府有能力也应该向学院拨出更多款项，以解决资源短缺问题，但政府的财政分配决策却令人质疑。例如，安省省府被指将 25 亿加元的技能发展基金主力投入私人机构培训，而非公共教育系统。多名受访职员亦质疑，福特政府为何宁愿花费资金撰写“效率报告”指示裁员，却不愿直接向学院拨款，强烈认为政府的行为正在危害公共教育体系。
对此，王小姐直言“省府并不关心公共教育”。
资金黑洞 多重压力夹击专上教育
省政府长年“资金不足”的政策，构成了这场劳资纠纷的背景。自 2019 年起，安省进步保守党政府将本地学费下调 10%，并长期冻结上限，导致学院主要收入来源停滞不前。多份报告均指出，安省大学与学院的“人均基本收入单位学生资金在全国垫底”，但营运成本却持续上扬。
省府一面推动“效率审查”与问责制，一面却要求院校自行“精简”，导致校园财政持续紧绌。数据显示，“约 600 个课程被取消”、校园关闭以及“至少 8,000 名职员被裁”已成为无可回避的现实。
令学院处境雪上加霜的是联邦层面的政策转向。为应对房屋供应和“文凭工厂”的争议，联邦政府收紧了国际学生签证。过去，长期的公共资金不足一直被“国际学费”这棵“摇钱树”所遮蔽。一旦外部市场受限，潜在的财政危机与劳资矛盾便同时爆发。目前有消息指学院“已失去超过 45% 的国际学生”，国际学费收入大幅回落，最先承受服务紧缩后果的，便是院校和大专生。
工会于 10 月 10 日晚通报，院校雇主委员会及工会均同意由资深律师、仲裁员与调解人 William Kaplan 重启调解，并定于 10 月 11 日开始调解。与此同时，专上院校的兼职员工将于下周发起投票，讨论是否亦会罢工。截止《星岛》发稿前，谈判结果仍未明朗。
（图：星岛记者）T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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